歌劇正在進行排練,舞台上的歌手和樂團團員緊盯著指揮狂野揮舞的雙手,演奏的音樂家們則努力想了解他的意圖—他到底想要團員做什麼?兩個小提琴家匆匆地彼此互看一眼,面露無言的同情。與這樣一個獨特的作曲兼指揮家一起工作是如此地困難。
音樂惡化成隨機且刺耳的音符,然後陷入無奈的沉默。然而指揮似乎十分困惑,渾然不知排練崩解的原因。團員逐漸意識到原來他聽不到,且正在勇敢地掩飾自己的耳聾。
誰能阻止這個場面?深感困擾的團員在椅子上移來移去,盯著他們的樂器或者彼此對看,就是不敢看指揮。指揮不解地端詳他們為何一臉尷尬。他把一個朋友叫到身邊,朋友寫給他看:「請停止排練,回家再說。」
指揮家匆忙跑出歌劇院,一路飛奔到家,雙手掩面跌坐在沙發上。持續好幾個小時,路德維希·范·貝多芬仍然處於鋪天蓋地的沮喪狀態,無法再隱藏他聽力受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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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多芬對韓德爾極其仰慕,認為自己與韓德爾很親近,皆長年處於艱困卻努力不懈。韓德爾面對的是外來的不幸,貝多芬則掙扎於內心的衝突。他臨終前曾說:「韓德爾是最偉大和最聰明的作曲家,我能向他學的東西太多了。」
1770年,貝多芬一出生就面臨無法抵擋的困境,他的父親酗酒、苛刻、不負責任,慈愛的母親身體一直虛弱生病直到40歲去世。貝多芬小時候就展現音樂天賦,但他的父親不像莫札特的父親成功地發揮兒子的才能。
年輕時期的貝多芬搬到歐洲音樂之都維也納,開始為貴族演奏。儘管他的舉止粗魯到令人感到驚恐,他精湛的鋼琴技藝仍非常受貴族的歡迎。他經常披頭散髮漫步於鄉間,儘管頂著響亮的名氣,有一次在巴登城外警察仍把他誤認為乞丐並逮捕他。貝多芬大聲抗議,警察卻嘲笑他,不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貝多芬。幸好有位當地的音樂家把貝多芬救出來,免蹲一夜苦牢。
作品成熟時期的貝多芬正值歐洲動亂不安,到處都在革命,既有的制度全被一一改革。無情的拿破崙征服了所經過的每一塊土地。起初貝多芬打算把第三號交響曲題名給拿破崙以表達尊崇;但聽到拿破崙聲稱自己是皇帝之後,貝多芬大怒,撕掉寫著「獻給拿破崙」的手稿標題頁。
雖然身旁有許多忠實的朋友,但貝多芬的生活充滿孤獨和誤解。他一直獨身,雖曾經向幾位女士求婚,她們都欽佩他的天份,但也察覺到他不穩定的個性會使他成為一個令人無法容忍的丈夫。
導致貝多芬演奏生涯走下坡的大悲劇,是越來越嚴重的耳疾問題,所經歷的痛苦和羞辱讓他差點自殺。1802年他寫給哥哥的信中提到,耳聾讓他註定過著流亡般的生活。「我不可能對別人說:『講大聲點!用喊的!』看到身旁的人聽見牧羊人的笛聲與歌聲,我卻什麼都聽不到,是多大的恥辱!這種經歷把我帶到絕望邊緣。」
儘管對人沒有惡意,但如此的悲慘折磨,使他的人生與音樂處處可見越演越烈的爆發式情緒。一位朋友目睹曾經身為鋼琴大師的貝多芬痛苦地試圖練習他的第七號鋼琴三重奏《大公》,結果變成他最後一次彈琴。朋友寫道:「音樂家如何能夠忍受耳聾而不絕望呢?貝多芬的不幸是如此真實。」
在他著名的《海利根施塔特遺書》中,他寫出心裡最深的渴望:「全能的上帝,?看透我的靈魂深處,?看到我的內心充滿對人類的熱愛與行善的渴望。」事實上貝多芬抱持著利他主義,對他人的苦難深表同情。當他得知巴赫唯一在世的女兒有需要時,他馬上就提供專屬老年婦女的工作。
隨著耳疾加劇,他越來越把自己隱沒到作曲之中,並與上帝的關係越來越親密。貝多芬1827年去世,病塌上他再三向他哥哥保證他與上帝已經和好,並且領受聖餐。陪伴他到最後一刻的朋友安塞爾?赫滕布蘭涅特說:「當時風雨交加,在轟天雷聲之後,昏迷的貝多芬醒來,睜開眼睛抬起右手,握緊拳頭向上看了幾秒鐘,面帶嚴肅威脅,好像在說:『邪惡的力量,我藐視你!滾開!上帝與我同在!』」
想看出貝多芬的信仰並非易事,傳記作者們都同意他有強烈的信仰,他的好朋友安東菲力.史耐德堅信貝多芬的一生證明他有真實的信仰,很難將他歸類。
貝多芬出生在天主教家庭,一出生就受洗,他的母親非常虔誠。年幼的貝多芬被送到天主教學校讀書,耶穌會的老師用聖經的箴言教導他。貝多芬的日記、信件、和耳聾之後用來交談的筆記,包含了幾十個虔誠地提到上帝的證據,證明了他堅定的信念,他以一種強而有力的精神寫道:「創造這個世界的原子並非偶然相遇;如果秩序和美麗反映在宇宙的組成中,必然有位上帝。」
他與上帝的關係非常隱密,他向上帝訴說人生的不公平:「面對所有的矛盾,我平靜地把自己呈上,並把信心放在?永恆的美善,我的上帝!我的靈魂要雀躍,直到永遠。求?成為我的岩石,我的亮光,我永遠的倚靠!」1815年,他為了尋找寧靜與滿足感而為一間小教堂作曲,在那裡他把作品獻給「榮耀的上帝,永恆的主」。
他的日記顯露熱烈的禱告:「不論方式如何。求?讓我轉向?,並多行善事。」他向一位朋友表達孩童般的信心:「我沒有朋友,必須獨自生活。無論如何,上帝比其他人更靠近我。我不畏懼祂,而且越來越了解祂。」「沒有比接近上帝更崇高的事了。」
貝多芬有兩本聖經--法文與拉丁文。晚年他每天早晚都與侄兒一起禱告。他的圖書館包括了基督徒每天靈修的書籍,例如Thomas a Kempis的《默想基督》以及一本路德會牧師Christian Sturm寫的《上帝在自然界的作為》。1820年貝多芬寫道:「蘇格拉底和耶穌是我的模範」。在一封給朋友的信件提到:「今天剛好是星期天,所以我引用聖經的話,要彼此相愛。」
貝多芬譜寫了幾首歷史上最偉大的基督教作品,包括清唱劇《橄欖山上的基督》,從中展現貝多芬認同基督的受難。《C大調彌撒曲》則是最貼近貝多芬心靈的作品。《莊嚴彌撒》則是世界公認最偉大的彌撒曲。他的作品編號48,六首根據蓋勒特詩作的歌曲,是一套宗教詩集、禱告文與詩篇。這些都不是委託創作,而是貝多芬根據歌詞的信仰屬性而選擇它們。
貝多芬的信仰甚至在他的音樂草稿中顯示出來。在他的第15號絃樂四重奏的手稿中寫道:「這是從生病後康復,藉著感恩節對上帝的感恩之歌,用利底亞調式。」在田園交響曲的草稿中,他寫道:「哦,主啊,我們感謝?。」有好幾年貝多芬關注教會調式。1809年他寫:「舊的教會模式的奉獻是神聖的,將來上帝會讓我表達。」他思忖創作合唱交響曲,形容它是「一首交響曲裡面虔誠的歌曲,採用古老的調式,上帝我的主啊,我們感謝?,哈利路亞!」
儘管如此,貝多芬其他的層面似乎與以上畫面衝突。雖然出生於天主教徒家庭,但他從來沒有實踐過這種形式的教義信仰。他明顯懷疑神父,並避免去教堂。他粗魯的個性似乎在防止他的信仰被人認出。貝多芬對東方文學有濃厚的興趣,他沒有顧忌引用異教的詩歌,例如著名的第九交響曲中「極樂世界的女兒」。「極樂世界」是天堂的異教名稱,但他的個人信仰包含了獨特的解釋,超越典型的教會教義。
貝多芬複雜的性格特質使音樂學家對他的信仰有所爭議。也許在音樂中可以找到他個人信仰的最好線索,揭示了貝多芬自己。貝多芬對信仰問題有多認真,證據在他最偉大的作品《莊嚴彌撒》中。對於這部作品,貝多芬史無前例用盡苦心,他研究教會音樂的歷史,收集來自當地修道院的讚美詩手稿,甚至取得一個新的和更準確的拉丁語翻譯,所以每一個詞都讓人完全理解。
他在總譜的頂部寫道:「從心出發,願心領受。」《莊嚴彌撒》的創作基礎是天主教彌撒中常用的短語「請賜我們平安」,他在譜上題寫「祈禱內在和外在的平靜」。這正是貝多芬一生尋求的寧靜。
今天醫療技術十分進步,公眾意識覺醒,比以前更能接受身體缺陷者,令人很難感受到貝多芬面對的殘疾。貝多芬需抱著一個笨重的號筒才能聽到別人講話,暴露了他的異常給他周圍的每個人。聽力損失會給任何一個人帶來嚴重的考驗,但對於音樂家來說,聾啞比其他殘疾更具毀滅性。貝多芬的音樂是他迎戰難以想像之困難和悲劇的終極成就。他面對的不僅是身體痛苦,且持續惡化更令他倍感羞辱。但他拒絕向沮喪屈服。歷經寂靜的歲月他非但沒有減少作曲,反而持續著增加經典創作。
一個人偉大與否,除了從他的成就來判斷,還要看他克服障礙的過程。1827年3月26日貝多芬過世,維也納街上數以千計的送葬群眾看見了他的偉大,更讓往後世代對他崇敬不已。
∼取自Spiritual Lives of the Great Composers by Patrick Kavanaugh
9/1-10優笛亞室內樂團台灣東部及台北巡迴音樂佈道會「心之所羨」,誠摯地邀請大家一起與我們暫時離開世間事,徜徉於療癒的音樂聲中,單單注視自己內心,將是場場心靈滿足的饗宴,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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